我没读过赵忠祥的《岁月随想》。光听书名中“随想”一词,我以为那是个言论集,但据报道说,原来是一本回忆录。
这书发行量很大。后来听说有人要给书挑错儿,还引起一番关于这算不算“嫉妒名人心态”作怪,以及该不该“苛责名人”的笔战。近读吴霜同志《赵忠祥的“错误”似是而非》一文(《中华读书报》1999年5月19日第3版),又知关于这书的“错误”的争论没完。仅就吴霜所举例子看,我觉得这里还真有些“似是而非”的问题有必要讨论。
比如“欲哭无泪”,吴霜道,说成“欲哭无声”没错,因为“人哭的时候一般是有泪有声的,他想哭却发不出声,当然可以是‘欲哭无声’”。我想人哭的时候一般也不会笑,是不是可以有“欲哭无笑”一说呢?每一个成语都是一个固定词组。“固定”者,“既成”、“不变”之谓;如果随意乱改,还有什么“成”可言?当然也可以发展、创造成语,比如现在连“痔在必得”这说法都大行其道了;但很多类似的“随意”,终令人看着别扭。洛特曼说,一个语言符号在一个民族中使用久了,它就结合了这个民族的许多历史文化背景,成了一个文化的语码。一个固定的语言符号是有出处和特定含义的,如果它们可以互代,比如在一个固有词组或成语中以“泪”代“声”,其微妙的“文化语码”又如何体现呢?当然,特殊修辞手法(比如“飞白格”)例外。
又如,“还再继续”,显然是“还在继续”之误,也许是排错了;但吴霜说它当“要再继续下去”讲时则通。其实这里加在“继续”之前的“还”、“再”,都有“继续”的意思;“还在继续”已经够罗嗦了,哪有把三个“继续”如此叠床架屋使用的呢!
吴霜说的“恍”与“晃”、“耐”与“奈”、“形”与“型”,我因为未读原文,不知指的是什么;但是毕竟,“恍”不等于“晃”,“耐”不是“奈”,“形”有异于“型”,用法上应有区别,并不是什么“无可无不可”的事。倒是,“把‘肋’写成‘助’之类”,因字的轮廓相似,很可能是排版或校对之错,尽管“让人看得心烦意乱怒火满腔”,似乎也怨不着作者。
《岁月随想》的责任编辑曾通过报纸说,为该书“挑错”的某些人的“心态”似乎有问题。其实先不必管什么“心态”,像吴霜这样公开一一辩论对错,倒显得有点风度。为什么小人物给名人挑点儿错误,“心态”就不好了呢?
叶圣陶先生在《评改〈南京路上好八连〉》一文中说:“如果咱们注意到细节,就会看出这一篇报道还要修改,该怎么修改。这一篇报道作了适当修改,内容还是这么些内容,不加多也不减少,却可以表达得更好些,使通篇更完整。”叶老逐字逐句逐段修改了这篇文章,连标点也不放过,改动有四五十处。比如,叶老就把“它就能在你的心灵里染上永远抹不掉的污点”这句话的“能”改为“会”、“里”改为“上”。按吴霜的理论,这些改动似乎都是“无可无不可”的;但显然用叶老改后的词更为贴切。最近翻了一下另一本引起轰动的畅销书《霜冷长河》,初看到“浮浅”一词,以为是排错或作者笔误,后见它一再出现,方知乃是作者的“创造”,也是“无可无不可”啊!